吉德恩:生活中最寻常的事物,小到如瓶子、杯子、勺子等,因被大量生产而变得不被重视,这种对平庸事物默认式的接受,正逐渐成为当今人类本性的一部分。遗憾的是,大部分人对此缺乏察觉与警醒。 说起来也是奇怪,当下十分为国人钟意的日本古器物,乃是同样为我们熟知的日本茶圣千利休对唐物的一次“反/动”,从对唐物的纯粹膜拜,而转变成和物的侘寂美学的。由古朝鲜工匠做出来的乐茶碗当属此类的模范。肇于宋,而尚于日本的天目茶碗,也是一例佳证。我们初看天目,总觉得粗粝,釉又厚,握在手中不但沉,也看不清楚汤色。所以自宋之后,在国内就逐渐失传。但正是由此天目茶盏,日本开始了从“唐物万能”而生出了“和物审美”的自信。 日本近代的民艺学大家柳宗悦对千利休还颇有微词,对于时人夸赞他是“千利休”,极为愤懑。他认为千利休迎合当时的大名,建造黄金茶室,对茶器名物的推崇,已经背离了“道”。这样的评价是不是会让我们很奇怪? 初接触日本茶器,很容易被他们的精巧所折服,被他们的器物仍然潜藏着唐宋的风韵而五体投地。但致巧则容易流于炫技。这点也是我们这些喜欢日本古器物的人,不可不查的。 日本的花道、茶道、香道等等,流传有序,并极富生命力。那么,古代中国为什么没有形成这样的“道”?非不能也,而不为也。印度东传而来的佛教就是一个好例子,假设没有古代中国对印度原始佛教的理解与再造,可以想象小乘佛教留给我们更多的,只能是吴哥窟那样的历史建筑品。大乘佛教的著作浩如烟海,佛理千万,更是结合古代中国的文人精神,造出了新的“佛之道”:禅。 道家也是古代中国极有创造力和想象力的作品。 日本的枯山水也是如此。古代中国的寺庙珈蓝,很少在“小”里面下功夫。取得一块形神俱佳之地,其上的建筑就很少需要再进行“二次”布置。 所以说,我们似乎自古到今就是一个比较随性的民族,不屑于小技,而喜欢在“理学大道”上钻研学问,故此,没有产生出日本那样根基与器物之上的“道”,也就无须奇怪了。 清朝由上而下的审美,则是对唐物精神的一次毁灭。也幸亏日本当时已经传衍出他们的和物美学。 当然也蛮可惜,日本当下的年轻人已经不怎么顾惜家族传承的器物,这当然可以视为我们国内茶道、古器物爱好者的福音,但我深为忧虑的是,我们还没有做好再次传承的准备。 第一,当然是技艺的断代。我接触过一些所谓大师的作品,大多数还少了那么一点精神气。无关乎技矣。 第二,还是审美的断代。近现代的战争、文/革,毁掉了太多物质遗存,除了博物馆,在日常生活中,我们很难接触到古器物、古建筑的风雅。 第三,古器物的收藏,大多还仅停留在炫富、炫技的阶段,并没有形成对日常生活规范的指引,所以看到赵忠祥、和珅(王刚)家里的布置陈设,总感觉完完全全是在糟蹋那些价值连城的艺术品。那样的收藏,和收藏贵金属没什么两样。 我也不认为日本当下对茶器具还能有什么发展或者突破,这并非什么批评之词,而是我觉得日本茶器具历经江户与明治时代,已经到达了顶峰。明治之后,弃儒灭佛,在西方美式的生活指引下,已经不可能再出现什么了不得发展,能够修修补补就不错了。 反观国内,我也认为尚未到合适的时机,甚至于这样的时机会不会到来,我认为也是未知数。毕竟断代过于久远,另外我们当下的生活状态还是过于仓促不定,在此情况下,能够对审美有足够的从容认知已经是奢望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