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庸先生曾经评价蔡澜:于电影、诗词、书法、金石、饮食之道,是第一流的通达。虽魏晋风流,犹有不及。 百饮中蔡澜独爱茶,而在众多风味的绿茶中,他偏爱的有三种:台湾绿茶、西湖绿茶以及竹叶青。 蔡澜说他第一次喝竹叶青,源自金庸先生。据蔡澜回忆,2004年金大侠到四川后接触到竹叶青,回香港时带了两罐给倪匡、两罐给蔡澜。他好奇地一品,实在是好喝。 蔡澜祖籍广东潮州,出生于新加坡,留学日本,后来在香港发展电影和写作事业,被誉为“才子”、“食神”、“老顽童”。生活中的蔡澜不仅是美食家,对饮食一道颇有研究,更是爱茶成痴。 爱茶来自家族遗传,蔡澜的父亲便爱茶如命。蔡家有四个孩子,到了周日也不能睡懒觉到很晚,一大早就被蔡爸爸赶出去到花园里做事。蔡澜和大姐、大哥还有弟弟,用小杯一滴一滴地接花叶上的露水。四个人弄老半天,也就只能盛到半杯水。回到家之后,这花叶之露就被蔡爸爸用木炭煮沸之后,再来沏茶。花叶晨露的新鲜和茶叶的醇香交织在一起,亦陈亦新,难于言表。 蔡爸爸告诉小时候的蔡澜,从上海坐火车去杭州,车厢里有一个木架子,上面有两个洞,放两个茶杯。放一撮茶,用开水冲下去,茶叶就在滚水中不停地上下沉浮。尤其当火车一直走的时候,茶叶一直在水中飘扬飞舞、无时暂停。 这样的场景让幼小的蔡澜羡慕不已。虽然等他后来亲自去坐火车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,木架、茶杯和茶都不见了,但茶在水中舒展和起伏的姿态,却一直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。 后来蔡澜喝竹叶青,把茶叶放进玻璃茶杯中,水流下去,就看到茶叶站了起来。即便连著作等身的蔡澜,这一刻竟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,只能说出那一刻的直接感受:非常美。 蔡澜喜欢喝浓茶,他觉得那样才有茶的感觉。喝普洱的时候,他的茶汤浓到甚至发黑。别人惊异于他喝如此浓的茶,他戏谑地回答:因为肚子里的墨水不够,所以要多喝一点。 所以蔡澜喜欢喝竹叶青的原因,也正是因为竹叶青与其他绿茶相比持久的浓烈。别的茶要放很多下去才感觉得到浓度,而对于竹叶青而言,却只需要一小包。 原来拍电影的时候,全世界到处飞找外景,一呆几个月是经常的事。为了喝到一杯热茶,蔡澜曾经费尽心思。出去时间长,茶叶固然会不得已带得多,而茶具也是问题。有时不小心打烂一个茶盅,心痛很久,但不带又觉得放家里太闲置。热水更是问题:在热水壶尚未普及的年代,为了要一壶热水,不但要给侍者一笔不菲的小费——热水还不见得温度高到能泡茶。 而如今有了些变化。去爬山的时候,蔡澜有时会拿一瓶矿泉水,直接放一撮竹叶青在里面。跟热泡的感觉完全不同,茶叶在冷水里,会慢慢渗出一种香味,十分独特的香味。 蔡澜喜欢喝茶,但却厌烦琐碎繁杂的所谓茶道。他觉得饮茶贵在自然,闲适舒畅比什么都紧要。他非常厌烦如今形式化的所谓茶道,与其说是仪式感,不如说是表演做秀: “茶壶、茶杯之外还来一个‘闻杯’。把茶倒在里面,一定要强迫你来闻一闻。你闻、我闻、阿猫阿狗闻。闻的时候禁不住喷几口气。那个闻杯有多少细菌、有多脏,你知道不知道?” “现在连内地也把这一套学去,到处看到茶馆中有少女表演。固定的手势还不算,口中念念有词,说来说去都是一泡什么、二泡什么、三泡什么的陈腔滥语。好好一个女子,变成俗不可耐的丫头。” 茶道是什么?蔡澜认为,不过是把茶本身的味道完全泡出来的基本功而已。有些喝茶喝到走火入魔的人,甚至拿一个秒表放在手里,盯着茶叶应该泡多少分多少秒才刚好。这是做实验,不是喝茶。茶是应该轻轻松松之下请客或自用的,习惯了怎么泡,就怎么泡;应该怎么喝,就怎么喝。 好茶的关键,在茶叶本身的品质。世界公认的黄金产茶带在北纬30度附近,适合茶树生长的海拔高度在600-1500米的高山区,二者能共同造就出美好的绿茶,一如竹叶青。清明前采摘的茶叶称为明前茶。经过漫长冬季的酝酿,茶树养分充足,茶芽营养十分充分。而令人称道的一点,则在于明前茶几乎不会施加农药。 即便有世上再精致的玻璃杯、再纯净的山泉水或雪水、再恰当不过的温度和场合,如果没有一撮好的茶叶,也断然泡不出一杯令人动容的绿茶来。蔡澜深明此道:与其被乱七八糟的仪式搞到眼花缭乱,不如静默无言地让茶汤在口中流传,让唇齿去捕捉那种悠然自得的茶香。 自古以来,丝绸、白酒、陶瓷和茶叶,就具有中华文明特有的审美趣味和审美基因。在全球化的时代,一杯好的绿茶不仅为国人提供享受,更成为世界的钟爱。蔡澜曾把竹叶青送给加拿大的朋友,他是认为“他应该享受到更高级的。” 更高级的绿茶意味着什么呢?从科学上说,大致意味着茶多酚、氨基酸和咖啡碱的黄金配比;从滋味上说,意味着难以复制和取代的独特悠香;从生活本身而言,则意味着大自然恩赐的、天造地设的一种灵物。 喝茶是不停在变的,情境、人物和地点都会改变人对茶的认知——但好的绿茶每一次都能令人发现新的味道、新的感觉、新的惊喜。 这,正是蔡澜钟情竹叶青的原因:舍此一物,少有绿茶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