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一)黄梅时节,也是属于黑茶时节。 "未至安化县,先闻黑茶香。"如果说,把黑茶比喻成一棵参天大树,那它的根就深深地扎在安化。北纬30°是一个奇异的地方。也许是上苍偏爱,安化就处于这地球南北轴线的黄金分割点附近,奇异当然有的。譬如地球上近九成的冰碛岩就在这里攒山弄水。它独有的成分,赋予了安化黑茶独有的魅力。 黑茶留香,皆因源头白沙溪。若追"宗"黑茶,我无法溯到一千四百多年前"渠江薄片"的光景,但沿着一些脉络,比如说从山清水秀的线索,也能寻到入口。 "桥竹碧鲜鲜,岸莎青靡靡。苍然古磐石,清浅平流水。"安化,不仅是一个能找到前世或来生的地方,还是一卷用资水书写的黑茶史书。白沙溪,就是这卷史书封面上的印章。 它化身黑白两种色彩,尽现大气、稳重之风,彰显出历史的悠长。 对白沙溪的浮想生起,我似乎感受出安化山水的美丽,抑或磅礴。 在地图上,我可以轻易标出安化的经纬度,可到了之后才发现,这是心里的一个地方,打开心扉即可进来。 资水欢唱,楠竹翻波。星罗棋布的村落里,农户在自家的院落里编织生活。他们仿佛都是技艺精湛的篾匠。白沙溪的千两茶篓子,大抵出自于他们之手。 雪峰山脉东北端,资水河畔,就是白沙溪茶厂所在了。 (二)一部黑茶简史,半部安化史。 红砖青瓦木质屋顶的厂房,颇有上个世纪的苏联风格。扑面而来的有四溢茶香,有满面笑容,还有一份傲视天下的淡定。可那些建筑只是默立,任凭脚步越来越近。 面对许多制茶机械设备,我一时无法选择从哪里开始。毕竟,隔行如隔山。在这里,我有幸访到了一位制茶大师。在他如数家珍的解说里,以匠心打造初心,成了公司笃信不疑的信条。 花格蔑篓,聚日月之气;七星灶里,运转乾坤。大师说,黑茶制作的工序是严谨的,不容有丝毫紊乱。从杀青、初揉、渥堆、复揉、干燥......每一个环节,都是不外传的秘方或技艺。尤其是"渥堆"发酵以及"松柴明火"的干燥工序。 在白沙溪厂房,有流水线上的黑砖压制,有张驰有度的手工筑茶,有上千平米的千两茶晒场……这些都不稀奇,稀奇的是国家二级保护机密的冠突散囊菌培育室。平淡无奇的房间里,蕴含着一个公司睨睥天下的底气。冠突散囊菌所能做的,除了繁衍就是繁衍。一片片茶叶浴火重生,一定有它乾坤倒悬的法术。 在涅槃成熟的过程中,茶叶会产生一种叫普诺尔的成份,它有良好的防脂肪堆积作用,人们在很早之前就认识到了这个现象。白沙溪黑茶博物馆的讲解员如是说。 八十年前,彭先泽先生至安化进行压制黑砖茶的实验。许多历史事件被她娓娓道来,显得举重若轻,外人听得却血脉偾张。 1939年,第一片黑砖茶在白沙溪诞生。 1953年,第一片茯砖茶在白沙溪问世。 1958年,第一片花砖茶在白沙溪发香…… 三砖,有黑砖、花砖、茯砖;茶,有天尖、贡尖、生尖;花卷,有万两茶、千两茶、百两茶、十两茶。六十多个产品,就是六十多个带香的音符,一起奏出白沙溪的历史与尊荣。 那些灰黄衣裳贴身短打扮的杠爷们脚踏乾坤,借用杠杆原理,用力压制,又再度收紧。一股股阳刚之气捆紧茶香,使得万物都静下来观看或聆听。 "压起来咧!把杠抬啊!重些压咧!慢些滚啊!大杠压得好啊!脚板稳住劲啊!小杠绞得匀啊!粗茶压成粉啊!细茶压成饼啊!茶香销西口啊!"一领一和里,雄浑高亢、粗犷古朴。带有原生态的乡土气息流出了梅山千年韵味,道出了梅山人坚韧的个性,说出了山水衍生出的智慧,更展示出幸福来自劳动的铁律。一种睿智与肉体结合的动作,有了动感,有了力量,有了节奏,它是关于黑茶最美的舞蹈。 (三)偷得浮生半日闲。 如果说黑茶是一出地方戏,那喝茶就是安化人家挂在嘴上的曲调了。这也难怪大明天子相中它,再难割舍。 品是对生活态度和处世哲学的延伸。在白沙溪,需要沏上一盏天尖的。在白沙溪黑茶体验馆,茶艺师为我精心选择好茶具,整个泡茶流程一丝不苟。纯正松烟气味优雅醇正,饱满而不艳,在橙黄汤色之上四散。小品一下,滑口生津。 从西边来的资水像一条舞动群山的水袖。轻轻一甩,就把安化是湖南紧压茶的发祥地,是全国边销茶摇篮的荣耀给抖了出来。茶的香气里,一口前朝入旧事,一口诗画出山水,一口光阴似流水。 "茶市斯为最,人烟两岸稠。"人挑肩扛,车载马驮,舟楫如鲫,已淡入云烟。那条茶马古道仍然穿林过岩。资水支流的麻溪河上,竹排还在,麻溪排帮还在,虽然有一丝复古意味,但那些俚歌与放排的号子却不曾老去。"船舱马背式"的安化茶马古道风情,在一杯茶里可以品味出来。僻居一隅的梅山,与万千山水之外的地方竟然也那么亲近。 人生,就是出发,然后休憩,休憩好了接着出发。走出安化,才走出"万里茶道"的起点。茶马古道的风雨传奇,越来越远。一种勇往直前的精神却在这方山水里播下了种子。 汤显祖说,"黑茶一何美,羌马一何殊。"它牵出黑茶的历史荣光,却也道出事物交融的自然规律。看似巧合,实则是自然被时光打磨后的必然。 陶澍说,"尚忆茶始犁,时维六七月。山民历悬崖,挥汗走蹩薛。"所有的快乐与艰辛,一碗茶可以品出些许味道。多品几口,幸福却又那般简单。 童谣说,"冰碛岩,七星灶,金花朵朵药;八木春,九重工,雪峰山水冲。"安化人家的日子是从黑茶开始的。从这里荡漾开去,诗画实则就是一些至简的符号和涂抹。 无名氏说,"千两茶王何曾见,三尖常驻帝王家。"青山绿水,有茶可品,不是神仙一般逍遥,还能是什么? 春也黑茶,秋也黑茶。时间一点一点过去,火气一点点褪去。 (四)一程白沙溪,尽语黑茶香。 三伏天将至,最为忙碌的是茶人。烘房里的茯茶正在发花。在恰到好处的温度、湿度中,它正自由呼吸,由着性子重生。 许多根千两茶被抬至晾晒场,这是归仓之前的喜悦,也是这个季节最美风景的展示。 山中日月长,钟爱茶的人,守着青山碧水间的茶园,生死不渝。与茶园厮守,成了他们生命中的一种信仰。 茶催诗兴,诗中生茶。岁月如歌,人生过往仿佛是一场穿梭在时光里的故事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黑茶已为所有的故事做好了十足的铺垫。 茶在,一种境界就在。而透过纸背的轮廓,分明是怀旧或回归的路线。假如竖起一根桅杆,那些长在茶海里的村庄,会不会像船一样漂着? 从前的孩子已是耄耋老人,万千风情在他们的叙述中依旧栩栩如生。说来话长,谁又知道会长到哪里。唯有从前的风华绝代,在黑茶的冷暖或缥缈里,或远或近。 茶来茶去。白沙溪黑茶的烹制,就是人们内心最渴望的味道在酝酿。 行走,固然有一世繁华,停歇又何尝不是一种睿智?从这里走出的人,心里有两个纠结,一个是安化山清水秀的诱惑,一个是黑茶刻骨铭心的喜好。在陶澍眼里,出了安化,遇上的就是他乡故知。可一旦在黑茶飘香前相聚,与谁又都是乡里乡亲的。 如果说,白沙溪是安化这盏杯里泡出的山水人文,那么散出山水人文的,就是那些情意浓浓的黑茶吧。 |